浑厚苍润   内敛沉秀

——胡江山水画评析

罗一平

胡江是我的老朋友，曾在陶艺、书法和公共雕塑方面卓有成就。近十年来，他专心于山水画创作，画面上浩瀚的峰峦、翻腾的云气、富有音乐节奏的布局以及岭南画派独有的情韵，时常使我发出刮目相看的感叹。

胡江的山水画，吸收了岭南派大师关山月、黎雄才注重生活、重于写生的艺术思想，在融入其恩师陈金章秀雅、清新画风的基础上，又融汇了北派山水大师李可染浑厚苍劲的画意及其恩师李宝林沉雄方拙的用笔特点，并逐步形成秀、雅、宏、雄的个人面貌。南秀北厚，作为传统中国画山水的界定，在当今中国画坛已泾渭难分。能将浑厚苍润，内敛沉秀融于一身，是胡江山水画的一个重要审美特征。

一    浑厚苍润：山之大气大势

胡江的山水画，是一种具有现代审美意识的传统水墨画，其构成图式及笔墨关系呈现出大气、辽阔、壮观、浑沦的气象。他的山水画通常是以大气格的面貌凸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达到了“先声夺人”的艺术效果。他的作品尤以云、水见长，画面上那些大山大水及令人过目难忘的苍茫无度的高云，是其抽象艺术思情的外展和张延。胡江的作品，重要的构成元素无外乎是所有山水画家都用的山泽、树木、土石、云气。但他的大气，是用涌动的云雾构成层次感分明的云层，而山泽、树木、土石等元素在云层中或坚实、或清晰、或虚幻飘渺、或厚重敦实，于此同时，他把这些元素置于浓郁的江南水墨氛围中，并通过水墨语言的积、泼、皴、点和干、湿、浓、淡，着意孕育出一种北方的豪迈气象。故而，他的作品越大越好，因为作品越大越能显出雄强的气势。他的代表作《杏林春暖》正是以高13米、宽6米的超大尺寸，尽显其画面山体行进的脚步和云气的鼓荡。

胡江的山水画，除了大气，还有大势。这种气势的来自于山体的布局。他的山势注重以“龙脉”走向的运动性来彰显山体的行进与奔腾之势。胡江善书法，帖学碑学兼工，故其山水画，既能借用帖学的笔意，山体布局宛如一波三折的书法用笔，于单纯中见丰富，秀逸中见沉厚；他又能巧用碑学的刀味，并揉入自己擅长的雕刻技法，在努力追求一种斧凿味的笔意时，使其山势具有一种雕塑感的旷野情绪。所以说，胡江作品的大气大势，于他早年做雕塑的经历有密切的关联。

胡江笔下山体的大气大势之所以能形成，其中一个重要的要素是笔墨语言与所表现对象的高度吻合，他以根植于传统的笔墨，去追寻山水画中的情韵生命，这突显在墨色的变化上。他的作品，墨气“厚”“润”相得益彰，在表现山体时，他用浓重的墨块把比较外露的笔锋包含起来，使用笔显得含蓄与厚重。因墨块中含有众多不同方向、不同笔法的线条，故作品的团块之中能结构分明、层次清晰。他的山石树木，用多次的皴擦渲染以表现浑重的质感。他的云雾处理，不见笔痕然而处处存有笔意。这种笔墨处理，很好地将岭南山川茂密、滋润、明媚、深远的特征表现出来，其作品的大山、大气、大势，已浸透沉郁深厚的山风野气，既表现了岭南山峦的秀和雅，又表现了岭南山脉的奇和势，展现给人以“南人北画”的艺术风貌。

二   内敛沉秀：山之姿亦云之姿，云之态亦山之态

内敛沉秀是胡江山水画的又一重要特征，这一特征表现为以云生势的情态，故他的作品，山之姿亦云之姿，云之态亦山之态。

胡江山水画中的云气对山势的形成起着重要的作用。因为光有山不行，山能够高，山能够大，是因为有云的烘托。云锁住了山，山就显得虚无与飘渺，突显出一种奇妙的“高”与“远”。胡江的“云”，能随其审美意图，自然飘洒在层峦叠嶂之间，时而深入浅出，时而层层叠叠，时而翻涛如潮，时而暗流潜涌。在他的笔下，山赋予云水以精魂，云则赋于山以灵气，充满着内敛深秀之感和丰富的音乐节奏。这种云气，不但能生成画面山体走向和气势，更能生成一种清韵。这种清韵，能让作品去掉一种尘世间的浊气，引导观画者的内心世界进入到云涛云海、超然世外的老庄境界中去。

胡江善于用水染云，水墨的交融在宣纸上产生出千变万化的肌理和墨痕效果。他画云雾，用水淋漓尽致，让山、水、云、石巧妙地走在一起，使画面有一种湿漉漉的动势，尤其是“云涛云海”在似与不似之间的呈现。细观胡江山水画中的云水，不难想象画家和自然山川的直接对话与体悟，特别是大的尺幅上，山体、云水、树木等各种物象的有机统一，既森然逼人又表现出勃勃生机，显示出作者熟练的笔墨驾驭能力。否则，不可能有如此灵动、生气、传神的表现。

胡江着力于传统，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从书法和传统绘画中吸取养分，从雕塑中体悟结构、体积、节奏，从写生中领会自然山川之气息，并将人生诸多哲思贯注于山川。他通过对山体与云势的渲染，使山体的铿锵和云气的鼓荡构成了一种“一静一动”与“一刚一柔”的强烈对比。他的山水世界，有宋画的可观、可行、可游、可居之境，当我走进画面时，随着“步步移”“面面观”的“行”与“游”，于不知不觉间用山峦间的清气洗涤心中的世尘，进入一种清心与静心的境界。当我们走出画面的时候，能够以一种更清静的心理，回到这个世俗的世界。因此，他的作品，沉实厚重的山体，是儒家文化的呈现；云气的鼓荡，是道家玄远文化观的超然。这两者在他作品中的有机结合，正是其作品深刻打动人的缘故。

我注意到，在胡江的云涛云海的山里，他很少画房子，也很少画人，甚至没有人的气息。其实，他是要让你走近一种原生态的山水境地，在小溪中、在山峰中、在晨露中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一种真正的超越自然的感受，这就是他内敛沉秀之处。

三   情韵生命：化实相为空灵

胡江山水的画境，充满了浑厚苍润、内敛沉秀、动静刚柔、情韵生命。这些特点，既有来自于写生中对大自然的客观描摹，更来自于画家对“龙脉”“生气”“开合”等堪與理论在山水画创作中的探讨与研究，因而使画家对积聚于心的万千山水得以再创造、再调遣。它不是机械式地写实，而更多在于创造具有美的价值的典型意象。故而他笔下的山水绝不是园林的山水，而是自然中的原生态的山，给我们感觉是一种自然的韵味。他的山水能让我们将生命交予于大自然的山川风物，从山体、云势中，可以身临其境地感到山岚间的情韵流动，仿佛能够听到鸟啼猿鸣。浓淡错落的山形、树影和若隐若现的流水韵律，使人联想到书法家用笔的轻重、疾涩、强弱、顿挫，感受到一种音乐的节奏美和舞蹈线形美，并于其中生成一种充盈的生命力。

胡江山水画，连绵莽山，郁郁苍苍，水影波光，云蒸霞蔚，绿风沁人。除了有势、有韵，最主要是还有山情。他的山体是一个生命综合体，云气是一个生命，树木也是一个生命，每一种元素都是一个鲜活的个体。这些不同的个体，经过他的审美意识归纳后，在其笔下再一次成活，成为一种有情的生命体，向我们诉说着一种情韵，进而深化为我们心中的情韵。于是，两情观照下我们不觉间进入物我两忘的精神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作品中的山水成为我情感中的山水，激发出我生命中勃勃的生机和庞大的气势与他的山水形象交感，我的情感与他笔下的云气、笔气和墨气共同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审美意象、一种审美情感，共同生成了一种循环往复的生命韵味。（本文作者系广东美术馆馆长、广东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